西部外场的夏天和北京不同，晚上八点多，太阳的余热还在空气中肆意翻腾。

　　但张连蓉几乎感觉不到。在外场，她的轨迹基本保持 “两点一线”，不是飞机上就是宿舍里。日升月落，朝晴暮雨，仿佛都与她无关。

　　在预警机领域深耕二十多年，张连蓉记不清跑了多少趟外场。她负责技术工作，并担负预警机售后技术问题的研究和解决，每年有半年以上要在外场度过。这一次出差从3月8日开始，三个多月换了几个外场。白天在飞机上“跟飞”，晚上在宿舍分析数据，连夜拿出方案，第二天再“飞”……工作节奏常常如此紧张，她的鞋破了一直没换，用户方的领导看着不忍心，叫人帮她买了一双。

　　张连蓉甚至都没注意到鞋破了，或者说，她看见了也跟没看见一样。平日里，她的一件衬衣能穿十多年，谁要是拉着她去买新衣服，她一律干脆地回绝：“不去。”

　　在张连蓉心里，工作永远排第一。她唯一一次精心打扮，是2018年参加中国妇女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时，常年一身运动服的张连蓉竟找不到可以穿进会场的衣服，好心的同事“逼”着她去商场，衬衣，西装，风衣……买了一整套，可会一开完，她就把衣服扔进衣柜角落，再没碰过。“穿成这样跑外场，磕磕碰碰的怎么干活？”她提起这事忍不住笑。

　　有的人一辈子只想专心做好一件事，张连蓉就是这样。

　　部门的同事都称她“张姐”，“碰到问题找张姐”是很多人的一种工作习惯，因为她往往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选择，找的人多了，有时去她办公室都要排队。同事是这样，用户也是这样，只要有工作上的事，用户总是先给她打电话。她的专业、敬业以及热忱在工作圈子里有口皆碑。那位叫人帮她买鞋子的领导在走访电科院时，曾点名表扬她：“她这些年跟着我们南征北战，从没听她叫一声苦。很多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，她一到场就能轻松解决，她是跟我们一起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战友！”

　　“无它，唯手熟尔。”对于大家的推崇，张连蓉只轻描淡写地用《庖丁解牛》的一句话概括。

　　左起第二为张连蓉

　　预警机售后保障服务是一项“不交钥匙的工程”。各外场随时会把问题发过来，要及时分析，作出准确判断。电科院是技术总体单位，张连蓉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复杂，包括技术的成熟度、创新性、协同性以至经费等非技术因素，各方都等着总体单位拿主意，她需要在千头万绪中找到能解决问题的那个平衡点。而且，随着预警机型号升级迭代，问题会不断涌现。在一个个解决问题的过程中，张连蓉总是刨根问底，不放过每个琐碎的细节，较真到让人只有叹服的份儿。

　　这样的工作很考验耐心和意志。跟用户方、合作方一起开例会，一次要讨论几百个问题和事项，从早上八点一直开到深夜是常事；在外场出差，什么天气都可能遇到，有时裹着军大衣瑟瑟发抖，有时汗流浃背到浑身湿透。个中甘苦，电科院每一位“预警人”都深有感触。

　　当然，还有风险。有一次张连蓉“跟飞”遇到了恶劣天气，飞机要在附近机场紧急迫降，但机场滑行跑道不够长，最后飞机硬是在跑道上来了个“急刹车”，身上紧绷的安全带一松，她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下来。

　　心惊肉跳的经历不常有，但也不只张连蓉一人碰到过。在“预警人”眼里，风险只是风险，不是前行的阻碍。

　　2006年“六·三”事故后，同事和战友的逝去令所有人心中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，可任务仍在进行，且刻不容缓，不少人主动报名参加复飞，其中包括作为软件负责人的张连蓉，那时她还不满30岁。“你不去，总有人要去，既然选择了这份事业，就要担起责任。”她说。

　　张连蓉有个众所周知的“毛病”：不太喜欢接受荣誉，有时连参评的表都不愿填。听到别人赞美，她的第一反应往往是“别用这么高大上的词形容我吧。”

　　不是客套，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做得不够。张连蓉心中的标杆是她的父亲——一位生于上世纪40年代、在38所工作半辈子的共产党员。属于她父亲的年代，是在山沟里点着煤油灯研制中国第一部三坐标雷达的年代，那里青春炙热，鼓声激越，梦想在人们身后展开光芒璀璨的翅膀，那是张连蓉心中神圣的净土。

　　左起第五为张连蓉

　　自幼耳濡目染，一点点积淀成张连蓉骨子里的纯粹。工作每前进一小步，她都像个中学生一样开心，脚步变得轻盈，耳边的风如歌声划过。有同事这样回忆多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情景：她像一阵风“卷”进办公室，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事，像钢刀切萝卜，又快又脆，等领导点点头，她又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。

　　她习惯于把事情做到极致。同事们跟张连蓉一起骑单车去妙峰山，骑了五个小时，大家累到喘不上气，她还冲在前面。部门成立骑行小组，每月要完成100公里以上路程，她是唯一一个达标的。

　　云程高歌，意气嵯峨。她喜欢这种酣畅淋漓的奋斗，付出和汗水让她感到充实。

　　1999年，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张连蓉进入电科院工作，那一年，合作方单方面撕毁合同，中国刚起步的预警机研制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。22岁的张连蓉都没来得及思考职业规划，就一头扎进国产预警机研制项目，和前辈、同事们踏上这段艰辛而光彩的征程。

　　十年磨一剑，今天，中国的预警机已成谱系，铸盾长空，御敌千里。在其背后，一代代“预警人”默默投身于实验室彻夜不灭的灯光和外场的碌碌风尘，于极难处出发，从不低头，一路向前。

　　现在，张连蓉在外场时常常戴着耳机，里面播放着音乐综艺节目《乐队的夏天》。她全身心都沉浸在工作中，只是耳旁需要热闹的音符来振奋精神。她最喜欢《猛犸》，那是一首少年气十足的歌：“勇敢到没有了方向，勇敢的像一匹野马，它正在闪闪发光。”

　　她还是当年那个纯粹的姑娘，像一颗被浪花经年累月冲刷的鹅卵石，明净似水，坚硬如初。

　　（来源/电科院 谢靓）